左眼中的世界 第79章 终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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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秋午后,阳光依旧炙烈,街上空无一人。一堵厚厚的玻璃幕墙将热量隔离在外,清凉的茶室内,宗兆槐与郗萦相对而坐,时隔数月,他们终于又见面了。

宗兆槐打量着眼前思慕许久的女子,目光略带贪婪。

郗萦瘦了些,但不明显,穿一身黑色西装套裙,很普通的职业款式,也无额外配饰,那些从前显而易见的女性美如今被收敛了个严实,只在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。如此低调得体的打扮,在宗兆槐眼里,却比往昔更具诱惑力。

她的眼神也起了相当的变化,双眸望着对方时,不再如过去那样咄咄逼人,或微含轻蔑,一切强烈的情绪仿佛都化作一缕轻烟,于不经意间飘过,又瞬间消散,沉淀于眼底的是幽远深邃的光,让人很难猜出她究竟在想什么。

“你还好吗?”宗兆槐先开口,语气难免生涩,“我以为你不会再愿意见我。”

郗萦低头喝口茶,轻描淡写说:“我是代表宇拓来跟你谈生意的,我们想收购你的公司,永辉。”

宗兆槐一怔,忽然全明白了。他有些失落,随即又轻轻笑起来,孔薇真会找人,而且这回的确是被她摸到了门道。不过也没什么,至少给他和郗萦创造了见面机会。

凡事都得往好的方面想,不是么?

“郗郗,我一直想去找你。”他无视那些生意经,依然希望对面的女子能接收到他的思念之情。

郗萦蹙眉,“别叫我郗郗。”眉头随即又舒展,“你嫌孔董没资格跟你谈,孔董就找到了我,不知道宗先生肯不肯给我一个面子,大家好商好量把这个麻烦事给办了?”

宗兆槐望着她的眼睛,“我很想你,郗萦。”

郗萦不看他,“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,你愿意也好,不愿意也好,永辉都得卖,因为——我会尽最大努力促成这个项目。”

宗兆槐败下阵来,轻叹一声,“你就这么想看我倒霉?”

“倒霉?你怎么可能倒霉呢!收购永辉是要拿真金白银出来的,到时你会成为一个大富翁!”

“你知道我志不在钱。”

郗萦笑吟吟说:“对,我知道。”

宗兆槐从她眼神中读出一丝恶意,他明白了,郗萦是来找自己复仇的。他转头去看窗外,深呼吸,然后笑了。

“这么说,要阮思平下台也是你的意思了?”

郗萦勾勾嘴角,“孔薇要我帮她做事,总得先有点表示吧。”

“你就不怕阮思平把事情捅出去?”

“他?”郗萦摇头,“他不敢,捅出去除了往自己身上泼点脏水外,没别的好处。至于其他人,阮思平在位时,他们就巴不得找点什么碴尽早捅掉他,好把位子让出来。他一下台,没人会拿正眼瞧他,从前的事再臭也没什么意义了。人走茶凉,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势利的。”

郗萦扫了眼宗兆槐,“我也不怕你出去爆,永辉能不能续约都攥在我们手里呢!你敢爆,我就敢让续约黄掉,到时候你就守着永辉走下坡路吧。”

她嗓门不大,但威慑力十足。

宗兆槐不觉失笑,“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。”

郗萦没有笑,从包里掏出烟盒,取出一根点上,悠然抽了一口,又说:“万一实在有人闲得慌想搞事,那就搞呗,我不在乎。人嘛,活着就图个舒坦,不过你舒坦了,肯定有眼红的人会来找你麻烦……得慢慢学着习惯。”

宗兆槐一时无言。

郗萦眯眼在烟雾后面打量他。

岁月算蛮善待这个男人了,经过那么多要命的坎坷,他看上去依然英气逼人,仿佛永不会老。也许正因为他的心是金属质地的,冰冷坚硬,才能让他从容走到现在吧。

而现在,她的任务就是要他低下那颗从不肯认输的头颅。

静默了一会儿,宗兆槐问:“你很想做成这笔买卖?”

“当然。”郗萦优雅而娴熟地弹掉些烟灰,“孔薇承诺我,买下永辉后不会留你在公司,永辉名义上归孔锋所有,但具体事务都由我管,算是我事业的新起点吧。我觉得,与其去接受一个市场部主管或是物流专员之类的无聊职位,不如再冒一次险。”

她的目光终于投向宗兆槐,“其实我骨子里很像个赌徒,对不对?既然是赌,就可能输也可能赢。我以前输过,输得很惨,不过,人不可能一直那么倒霉吧?”

“如果这次还是输呢?”

郗萦想一想,耸肩,眼睛弯成月芽状,笑微微的,有股说不出的妩媚。她朝宗兆槐吐出一个烟圈,语气轻柔而婉约,“我认喽。”

宗兆槐突然气息不稳,猝然转开视线。

郗萦似乎想起些什么,咯咯笑了两声,那笑声既不尖刻,也没多少恨意,更像是看破现实后的悲悯般的感慨。

喝完两盅茶,宗兆槐抬起头来。

“给我两天时间,两天后我会给你答复。”他说,“不过咱们有言在先,到时必须你来,只有见到你我才会给答复。”

“没问题!宗先生做事就是爽快。”郗萦展颜,举起茶杯,“那就,预祝咱们合作成功。”

宗兆槐没有举杯。

郗萦无所谓地挑了下眉,把茶杯放下,又将烟蒂在烟缸里掐灭。

“我希望两天后听到的是好消息。如果你不想卖,也请拿出充分的理由来——大家都别绕圈子,浪费时间。”

两天时间一晃而过。他俩又坐在同一张桌子前。

宗兆槐说:“我可以把永辉转赠给你,但我不会把它卖给宇拓。”

郗萦朝他嫣然一笑,“什么意思,你想策反我?”

“转赠给你后,永辉无论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会是你的公司,你用不着去做孔薇的傀儡,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”宗兆槐解释道,“孔薇只是想利用你,一旦收购成功,她不见得会履行承诺。”

“先拿我出来做挡箭牌,等宇拓打了退堂鼓,你再想办法慢慢对付我——宗先生,这主意打得不错。”

宗兆槐摇头,“我不是策反你,也不会对付你。把公司给你,我心甘情愿,给宇拓,我说服不了自己。”

郗萦微笑,“那么,你为什么心甘情愿把公司送给我呢?”

“你知道为什么。”

“不,我不知道。”

宗兆槐深吸了口气,轻声说:“因为我爱你。”

两人同时安静下来,之后,郗萦再度笑起来。

“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?”她摇头,“第一次,你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,让我好几年都缓不过气来。第二次,你逼得我差点就死了。”

郗萦在冷静之后想明白了一件事,她自杀,其实是宗兆槐期望的结果——他想要她死。他把路都给她铺垫好了:林菲的死法,浴缸,还有独自将她留下。

他恨她,因为同样的背叛。

领悟到这一点,她对宗兆槐便再也不存半点幻想。

宗兆槐的爱是有限度的,限度之内,你可以为所欲为,超出限度,他不会再珍惜你,甚至不惜代价要毁灭你。

也许林菲永远也不会爱上他——除了乱伦的错觉外,她对宗兆槐超强的控制欲同样充满厌恶和排斥,正如郗萦从母亲那里感受到的一样。

“宗先生,你不爱我,你爱的只是你自己,还有你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事业。”郗萦微微扬起下巴,眼眸中是不被迷惑的冷静,“如果你真想证明爱我,那就按我开的条件办,爽爽快快把公司卖给宇拓。”

宗兆槐沉默。

郗萦冷冷瞥他一眼,“上回咱们坐在这里时,我告诉过你,别绕圈子,别浪费大家的时间。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你还可以有三天时间考虑,不过我明白告诉你,如果你还是不肯卖,富宁的合同你就别想了,还有银行方面的贷款,我保证你再也贷不出一分钱。我会掐断你所有的资金链,顺便给你做做舆论造势,到时你就等着讨债鬼们来围堵你的公司吧!”

她倾身向前,声音忽然变得低柔,“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再相信你吗?因为你是个商人,永远改不了商人本性……一个商人是不可能无条件爱上别人的,他永远都在算计,也习惯了算计。”

她又直起腰,“但也不是坏事,对吧?毕竟,这个世界本质上是无情的,是属于你们这些工于算计的人的。”

郗萦拎起包,准备走了。临走又朝宗兆槐莞尔,神色俏皮,眼眸中完全看不出仇恨。

“以后,我得好好向你学习。”

深夜,不知几点,宗兆槐再次从一场噩梦的搏杀中逃离,醒来时,睡衣已被汗水浸透。

他梦见郗萦血淋淋地跨出浴缸,往他房间里走,一直走到他床前,慢慢俯身,朝他诡异地笑,那是张死人一样惨白的脸。

他大骇,拼命想从床上爬起来,却总是跌倒,床垫变成了泥潭,将他深深困住。当他再次扬起脸时,郗萦的脸已变成林菲的,这令他更加难以承受,他闷声叫着,一跃而起,终于摆脱泥潭,夺路而逃,却一下子撞在门板上。

也多亏这一撞,把他给撞醒,救了梦中的自己一命。

他惊魂甫定,爬下床去冲洗。

站在花洒下,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皮肤,给他重返人间的慰籍,而心跳的速度依然快得令他虚脱。

据说梦是黑白的。

可他的梦既非黑白,也无色彩,它们常常是灰色的,混沌一片,如烂泥,他深陷其中,徒劳挣扎。而在不远处,总是有个伤口在流血,源源不绝。他想去阻止,却无法从泥地里迈出脚步。他看见的血是有色彩的,分明的红,触目惊心,每每让他骇醒。

他这辈子所求卑微,只想保住手上拥有的。

从幼时起,他就缺乏安全感,他想抓住可以依靠的东西:一个温暖的家,一个爱人,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。

他费很多心思在周围人身上,避免他们起冲突,让他们都能开心快乐,因为只有他们高兴了,他才觉得安全,也才能称量出自己的价值。

然而他似乎注定生下来就不幸,一次次被人抛弃,先是亲生父母,然后是爱人、朋友、养父母。

唯有一样东西是他终于学会留住的——事业。他熟悉生意场上的各种规则,并运用自如。

他以此为信仰并赖以为生,直到遇见郗萦。

他们似乎注定是彼此的噩梦,互为因果,却又无法分清孰对孰错,明明他曾倾尽全力去爱她,弥补她。

一定是有地方出了差错。

生平第一次,他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。

他不想噩梦继续,不想和心爱的女人无休无止争斗下去。这意愿如此强烈,盖过一切欲念和疑虑。

他关掉花洒笼头,心跳逐渐缓和,随之而来的是倦怠感。谁说梦里的疲累都是虚幻的?

梦境飘远,现实在脑子里回归明晰,不过他没像以往那样立即进入非此即彼的算计。

他从以往的那套程式中脱身而出,以一个旁观者审视自己,是否还要牢牢抓住他的“信仰”,是否还有兴趣也有精力再跳入那个看起来永无休止的轮回?

厌倦从心底深处涌出。他意识到,是时候改变了。

他必须放弃一些东西,才有可能得到另一些渴望许久的东西,比如内心的安宁,比如没有噩梦的睡眠。

走出卫生间时,他无意间朝客厅玻璃门外扫了一眼,晨光微熹,穿透云层,打在湛蓝的天空中,如此纯净,如此安详。他忍不住走过去,隔着玻璃,欣赏这静谧一刻的美,仿佛有无限深意蕴含其间。

过了片刻,他伸出手,掌心按住光洁的玻璃,内心渐渐觉得清凉。

书桌上摆着一摞厚实的资料,层层叠叠的信息中,蕴含着一个恶毒的方案,是宗兆槐用来保住永辉的最终屏障。

这些东西他准备很久了,原打算当面交给郗萦,让她转赠孔薇。

这最后一击也没什么惊心动魄处,无非是利用那些固有的内部矛盾做做文章,再钻头觅缝深入下去。寥寥几个招数,老套但实用,屡试不爽。

人心既复杂又简单——有欲望就有弱点,有弱点就有猜忌。挑动人性弱点是他的长项,不见得每次都能赢,但没关系,输了还可以再来,因为人总有弱点,总可以挑得起来,只要你耐力持久。

但,有什么意思呢?

没完没了的争斗,彼此算计,彼此伤害。

是他把郗萦拉进了这个圈子,并推波助澜,令她走到与自己敌对的这一步。现在他想把她拉出来,但知道不可能。

她已今非昔比,宗兆槐从她冷而淡然的眼神中同时看到了某种终止与开始:往日柔情早已灰飞烟灭,她对付他,不会手软,而他为了生存下去,也不得不施以狠手。

他留下,两人必定拼得你死我活。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。没有人能在那个圈子里找到幸福,他们将越行越远。

那么,他先退吧,也许他走了,她慢慢也就觉得没意思了。

宗兆槐拾起那几份资料,粗略扫一眼,然后一张张撕掉,碎片像残破的蝴蝶落在桌上和地面上。他的手抬起又落下,更多的蝴蝶纷纷飘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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