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湖,半闲堂。

廖莹中走过小径,看了眼庭院。

犹记官任平章之前,贾似道还常常拥着姬妾在此间玩乐,趴在地上斗蛐蛐、赌博,大呼小叫,好不热闹。

一恍神,那些美人的身影已不见了,贾似道那汪洋恣溢的不羁笑容也不见了。

只有满庭花木还在默默盛开,显得如此寂静……

进到中堂,那“偷得浮生半日闲”的牌匾已被取下,搁在一边,像是还未想好要换成什么别的牌匾。

“平章公?”

廖莹中转过屏风,见贾似道躺在凉椅上,额上还覆着一块沾湿的方巾。

他不由一惊,问道:“平章公这是病了?”

“病死我才好。”

贾似道以往精力旺盛,处理朝政之后继续走鸡斗狗、夜夜笙歌,亦不觉累。

近来不行了,不过一场小朝会,回来之后已怏怏不振。

但他倒也没甚大病,无非是心里不痛快,还是支起身来,道:“说事吧。”

“吕文德又传信来了,称高达常在私下里辱骂平章公。”

贾似道翻了个白眼,随手将方巾往地上一掷,道:“襄阳是防备汉中的重镇,离了高达,还守得住李瑕吗?”

廖莹中从袖子里掏了信递上去。

贾似道摆手表示不看。

廖莹中遂道:“吕文德言,以吕文焕之能,足可守襄阳。”

“调高达为淮西安抚副使、兼知庐州。”贾似道都不必询问,对地方上何处有要职空缺心如明镜,随口便做了安排。

“是,另有一事是,我们已伪造出了川陕的盐券。”

廖莹中说着,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盐券递过去。

就这小小一张交引,从纸张墨料到工艺印法样样仔细琢磨,花了一个多月,终于是有了成果。

“请平章公过目,其实这字里还带了一层暗纹,肉眼看不出来,须对着光。”

贾似道抬起两张盐券于日光下仔细看了看,只见竟连那藏在墨印中的隐约花纹都一模一样。

“群玉不愧是刊书大家,这下面的图桉可看破了?”

廖莹中道:“该是数字,每张券引各有编号,于德生在成都时曾见人用过,我们便改了几个数字。”

这券引毕竟还只是小事,问题在于藏在券引背后李瑕那叛逆之心,贾似道有心平叛,却不敢再起战火,只能如此小打小闹地应对,心中不免气闷。

因为朝堂不宁、国库空竭,民生凋敝的种种问题还未解决。

“我们的金银关子与李瑕的券引不同……”

话到一半,贾似道回过头,见龟鹤莆已站在堂外。

每次都是这样,才想谈谈正事,总会有各种琐事来打搅。

“说吧。”

“禀阿郎,去歙县的人已回来了,事已办妥当。”龟鹤莆禀报过,又补了一句,“神不知,鬼不觉。”

瑞国长公主府。

赵衿独自坐在阎容曾住过的道观里,趴在桌桉上。

只剩一只猫还蜷缩在她身边。

“长公主。”有侍婢匆匆上前,禀告道:“任梅像是真不见了,奴婢找遍了府里都没看到她。”

赵衿支起身来,转过头,眼睛里更添悲伤,喃喃道:“她武艺那般高,怎就没了呢?”

“奴婢不知,只听人说她昨夜出府后便再没回来……”

赵衿张了张嘴,心里已明白过来。

任梅便是她派去歙县见程元凤的女侍卫,如今不见了,还能去哪?

“我想去见见舅舅,备轿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然而那婢女才转出去,不一会儿又回来了,禀报道:“长公主,平章公来了。”

……

偌大的鞠场显得十分空旷。

赵衿随意地坐在台阶上,指了指远处的鞠场,道:“我五岁那年,爹爹叫她们随身护卫我,其实哪有遇到危险啊,她们就是陪我玩的。任梅蹴鞠蹴得好,也会斗蛐蛐,她还与舅舅斗过蛐蛐,每次我见过舅舅她都说‘贾相为人最大方了,总赏我们东西’,她一直很崇敬舅舅的……”

贾似道挠着下巴,道:“我没杀她,只是把她送走了。”

“那程相公呢?”

“死了。我不想骗你,所以,你的侍卫还活着,这是真的。”

“我也分不清舅舅哪句话是真,哪句话是假了。”

“这事就到此为止吧。”贾似道叹息一声,道:“我不该告诉你真相……”

“真就到此为止了吗?”

“程元凤临死前说了,他将先帝之事告知你,是为了逼迫我。其他官员并不知道真相,他也不敢揭开,只告诉他们已到了罢黜我的时候。总之,我们不要再提,不会有人知道。”

“可是爹爹……”

“王翠不是入蜀了吗?只要她能杀了李瑕,我们已无愧于先帝。是你报的仇,你已尽了孝心。”

赵衿又问道:“那赵禥呢?”

“弑君者是李瑕,我们只找李瑕报仇,足够了。相信舅舅,我做这些,并非为了我的高位显贵,为的是社稷安稳。社稷经不起再一次动荡。”

赵衿低头不语。

“这次你也看明白了,那些为官者不值得信任,嘴里谈忠义道德,心里只有权谋算计,全都是在利用你。”贾似道又道:“别再与你兄长置气了,他就是个傻子,何苦来哉?舅舅会办妥一切,报了先帝之仇,保住社稷,你只需无忧无虑地过日子,回头再挑个喜欢的驸马,哪有那许多烦心事?”

“是啊。”赵衿喟然应道:“杀爹爹的是李瑕,我何必怪罪坐在皇位上的官家?有舅舅保着大宋社稷,我哪还有甚可担忧的?”

“正是此理。”

贾似道笑了笑,显得颇为爽快。

他这次又在朝堂上赢了政敌,本觉并无可欢喜之处,还是见了赵衿,见她经此一遭终于明白了道理,才觉值得。

往后,舅甥同心诛李瑕。他贾似道也守住了权势,继续振兴社稷。

……

赵衿目送着贾似道离开,眼神里却依旧有些迷茫,之后在心里兀自思量着。

“舅舅说的都不错,可祖母被赵禥推倒在地而亡,又该如何?”

这件事,她已不敢与任何人说。

与贾似道说了亦无用,他打定主意是要保住赵禥这个听话的天子。

至于百官?

无非还是如这次一样,只有算计与利用。

赵衿抬头看着漫天低沉的暮云,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。

她才发现,以公主之尊,放眼偌大的临安城,竟是连一个还能信得过的人也没有了……

数日之后,贾似道又清洗了一片朝堂上敢反对他的臣子,终于可以继续推行他的变革。

公田法试在浙西施行,经界推排法却已是箭在弦上。

此前他已借助大商贾手中的金银使民间对关子有了信任,翻脸无情便夺回发行金银关子之权,严令禁止私印关子,胆敢违律者则尽数抄没。

同时,废除和籴、收回十七界会子,平抑民间物价。

试行一个月之后,已有初见成效之态,江南物价终于有渐渐平缓之势。

这些政策确实是切中时弊,只要往后不再滥发金银关子,可以预见的是物价还能越来越平缓。

贾似道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。

这感觉,就像是驾着一辆狂奔的马车,眼下终于是把惊马稍控制住了。

……

“让民间休养生息数年,凭公田法国库亦可有钱粮,到时兴兵讨伐李逆亦必再征粮使民怨沸腾。”

“川陕近来如何?”贾似道笑问道:“李逆的盐劵作用可比得了我的金银关子?”

“想必消息也快回来了,若能毁掉李瑕的盐券,川陕便只能用金银关子,朝廷掌握其货币,自也能控制川陕。”

贾似道漫不经心地听廖莹中说着,又想到瑞国长公主已病了大半个月,今日若得空该携名医去探望。

又聊了一会公事,他正要离府,那边于德生赶来,却是禀报了一个坏消息。

“平章公,入蜀的商船被重庆府衙抄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运过去的货物、盐券俱被李逆扣下,派遣过去的暗探还未下船,已俱被拿下……”

“为何?!”贾似道叱道:“李逆既未起兵造反,犹有宋臣之名,他如何敢?!”

廖莹中亦是错愕,道:“李逆向来不禁商旅,今次为何如此?他们是拿下了所有入蜀的商船?”

“不是。”于德生摇头道:“直扑我们运盐劵的商船,似乎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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